诗人野牛
(刘昌先)
之一·采灵
身本凡胎,
因灵而异。
缥缈天地之间,
未见一丝痕迹!
然则有之无之,
判若泾渭。
采灵,
随顺自然而外广内含!
声息通江河湖海,
神志托岗陵山岳。
涉清溪而知寒,
呼山岚而辨新。
欲随五谷长,
善同苍穹深。
借风声去远,
立高眼望宽。
千草万木比天地,
流溪泛光卵石鲜。
青青地面,
八面来风。
繁花似锦,
处子啜吮。
虽暮犹春,
才思广益。
亦凡亦仙,
灵气使然!
2010-1-10
之二·运肌
既生天地良久,
父母精华,
日月哺育;
端的一表人材!
肌强体壮,
眉目深远。
上下求学,
四方交友。
蓄势待为!
抬手击山,
击山撼山;
举身摧地,
摧地风卷;
断喝,虎狼骇然,
宁静,鬼魅躲闪,
坐地,亲友平安。
好男儿,
大志气,
巍巍若山!
荫一方水土,
儿孙繁衍!
远方闻名,
路人生敬;
书生知之,
青史渲染。
壮哉,
神武!
2010-1-11
之三·叩地
立身为人,
存一方水土!
四时变化,
春夏秋冬;
绿野繁花,
五谷间长。
人畜家禽混杂!
日出,大地勃勃生机,
青山流水啭鸟不已;
日没,星夜悄寂深幽,
夜兽人梦林木承露。
浑然一体,自然之养育!
地利万物,
万物成于泥亦败于泥。
人,为君为臣,
为民为匪,
皆获地利而养身,
依泥土而站立。
生生息息之恩,
莫厚于土!
春来之初,
开祭膜拜,
是为:叩地。
以敬神灵共先祖。
2010-1-15
之四·望天
历世既深,
乃知有天。
望天,
日上日落,
穹广云散;
星月满天,
夜露寂然。
前出后进,
自变,
亦他变。
高不附根,
必变!
不变不是天。
天既变场,
时是机;
时,时时有,
得机,未见遍一。
智者观天而畏,
愚者陶然如昔;
比肩尘世,
杂杂然凡俗之乐!
或遇时变,
天机不可夺!
知而勿躁,
方见高逸!
身在林泉,
遥比天心,
不露声色而互为知己!
智则通,
通则智。
不碍时,
不救世,
但求自保。
或可洪水劫后而不亡!
或曰:覆巢之下安有完卵!
此正一人之能!
古贤已有未必虚妄!
2010-2-10
之五·守气
既知天命,
未及大贤;
不通则守,
谓之守气!
气聚而得形成制,
气散而失形败制。
凡生命无生命莫不如此!
飞禽走兽,
游鱼鳖虾;
山石草木,
节令气候;
皆不能外!
气有定数,
祷之不长,
咒之不折。
事不过三,
辄兴辄亡。
因而谓守,
不谓贪!
守之,
渐去;
不夭不猝!
贪,
以为万世,
神仙不及也!
守,
不妄为,
不饕餮,
平平常常,
此退守!
世代相袭,
此进守!
缓而不着痕迹,
祥而待变;
以长寿月,
以长儿孙福禄。
却不过之!
过之,
痴也!
不足语矣!
气乃何物?
自然之精!
不食不息,
无影无踪;
说在即在,
说去即去;
信之似无,
不信似有。
浑浑然半旬时光,
难察也!
2010-2-11
QQ:173669348
野牛智谋工作室
诗人野牛作家黄野,战略空间学创立人,暹华文化研究院副院长
喻化的诗思与哲思
——野牛《汉土广深·诗五首》的文化解读
吴平安
坦率地说,当诗题映入眉睫的瞬间,脑际条件反射出现的是一个人云亦云的术语——宏大叙事( Grand Narrative),或者至少是阿伦·麦吉尔的“主叙事”(master narrative),即对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叙事。
不能说这一判断没有根据,何谓“汉土”?当然是汉家之土,即中国的主体民族汉族的生息之地。诗云“维天有汉,监亦有光”,“汉”原指天河、宇宙银河,自刘邦称帝之后,作为上古时期黄帝和炎帝部落后裔的炎黄子孙,而后的“华夏”或“诸夏”子民,始有“汉人”、“汉族”之称的文化共同体。“广”者,广袤,是空间意义上的辽阔,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,广哉阔哉;“深”者,深远,是时间意义上的悠远,煌煌5千年历史,悠哉,久哉。在此时空之中,炎黄子孙,世代繁衍,成为地球上最大的一个民族,郁郁乎东方,为世界文明贡献着独特的中华智慧。
这种望文生义的最初一瞥,很容易得出结论:这是一首“为伟大祖国伟大人民高唱的赞歌”,倘若对诗人野牛(原名刘昌先)多一份了解,知道其宗谱可追溯到汉王刘邦一脉,则“颂歌”色彩无疑更强更浓了,而颂歌式的诗篇,是改革开放前中国诗坛流水线上的标准件。不过话说回来,诗,无论是“言志”还是“抒情”,基于人性的相通性,言何志抒何情便有共同性,所谓喜怒哀乐,人之常情;所谓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;所谓“夫子言之,於我心有戚戚焉”(《孟子·齐桓晋文之事》)。但怎样言志,如何抒情,其仰仗的形式机制,便显示出巨大的差异性来,辨别诗人之优秀或平庸,这是其区分度的一个重要参数。
全诗由《采灵》、《运肌》、《叩地》、《望天》、《守气》五首构成一个系列,由动宾结构组成的五个词组,具有内在的逻辑性,其中心词分别是“灵”、“肌(肉)”、“地”、“天”、“气”,而“灵”与“肌(肉)”的结合,即“人”是也。显而易见,全诗咏叹的是中国文化中占据核心地位的天、地、人及其相互关系,不同处仅在于其先后序列的调整,以及补充了三者共同的本源“气”而已。
《采灵》、《运肌》两首可以联系起来解读。人猿揖别,先祖站立中原,煌煌五千年文明史拉开了序幕。这不是个一般的人,是一个“大”人,是一个“肌强体壮,/眉目深远”,“端的一表人材”的“好男儿”,有“大志气,/巍巍若山”。
古文字学家指出,甲骨文、金文中的“大”,字形像一个成年人,遂以其具体事物来表示一般的“大”。“黄族又自称曰华,华,大也。自称曰夏,夏,亦大也。华夏本名由此而起,隐身而为雄张之义。”(王献唐《炎黄氏族文化考》,齐鲁书社1985年版,第122页),由此我们可以判断,大汉民族在诗人笔下,业已被具体化,或曰诗化为一个个体的“好男儿”了,此一返璞于汉字思维的运思,奠定了流布全诗的隐喻性,遂与前述的颂歌体划清了界限。
当然,前两首既然并列,便有一个孰前孰后的问题,这看似不过是行文的章法,却牵扯到一个“灵”与“肉”,即“身体”与“精神”两者关系的大问题。
在《汉土广深》发表的前后,中国文坛上的所谓“身体写作”,乃至于“下半身写作”正呈一时之盛,这其实是在商业逻辑和消费主义裹挟的当下,中国社会生活的纪实性反映,而西方自叔本华、柏格森开启的现代哲学对生命意志的张扬,弗洛伊德对原始欲望下深层心理的描述,法兰克福学派对理性压迫的反抗,福柯对身体被理性规训的揭示,如此等等,则客观上为“身体写作”提供了理论支撑,并再次牵动了中国理论界的深度介入。摆放到这一背景下,将《采灵》置于《运肌》之上,即“灵”在“肌(肉)”前,便有深意存焉,这是对世俗潮流的反抗,是在承认“身体美学”的历史合理性时,对其局限性的反拨。这一反抗和反拨,并没有退回到柏拉图时代,退回到灵与肉的对立,乃至于尊崇灵魂贬斥肉体的奥古斯丁时代(许多国人对这样的年月记忆犹新)。
在诗人眼里,“缥缈天地之间,/未见一丝痕迹”,“亦凡亦仙”的“灵”,是至纯至美的:“声息通江河湖海,/神志托岗陵山岳。/涉清溪而知寒,/呼山岚而辨新”;“父母精华,/日月哺育”的“肌(人之肉身)”,也是威武雄壮的:“抬手击山,/击山撼山;/举身摧地,/摧地风卷;/断喝,虎狼骇然,/宁静,鬼魅躲闪,/坐地,亲友平安”……诗人由衷地赞颂他“壮哉,/神武”!那么,灵与肉究竟是什么关系呢?一言以蔽之:“身本凡胎,/因灵而异”,有了灵气的注入,凡胎肉身,方可成为“亦凡亦仙”的存在之物,这才配得上“大人”的称谓。而肉身是与生俱来的,是先天性的,不存在自我选择即主体性,“灵”则须“采”,非采不得,是后天性的,“采”的过程,即是自然人的社会化过程,这就为自我选择和人的主体性的发挥提供了无限可能性。不难看出,诗人野牛在努力弥合身心对立的二元论缝隙,秉持的是身心一体的现代美学观,同时为了矫正时弊,而抬高了精神的地位。
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《叩地》篇描绘的,是一幅中华大地孕育的农耕文明图画:“四时变化,/春夏秋冬;/绿野繁花,/五谷间长/人畜家禽混杂”,大汉民族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世世代代,生息于此。朴素本色的语言,像土地一样朴素,像农民一样本色,而树木花草,鸟兽虫鱼,与人共生共存,“浑然一体,自然之养育”。《易》曰:“地势坤……厚德载物”,无论“为君为臣,/为民为匪,/皆获地利而养身”,中国人感恩大地的恩养,“春来之初,/开祭膜拜”。这是一首对大地深情的赞歌,表达的是缠绕中国人心头千年不灭的土地情结。
如果说对土地的感情,是感恩与爱戴,那么对“天”的感情,则更多的是敬畏。看天轮周而复始,感四时风雨雷霆,“历世既深,/乃知有天”,知道了天道有常,所谓“有常”,是指天是一个“变场”,“不变不是天”,由“变”便有了所谓“时”,即“天时”,而所谓“变”者,亦即“时变” ,或曰“灾变”,既包括自然界的地震海啸、干旱水涝,也包括人世间的兵燹动乱、戾气时疫。为了个体的生存,为了家族的兴旺,为了国祚的延续,人之为人,必须调整自身与天的关系,即顺天命、应天时、承天恩。能如此者,堪称“大人”,这即是 《乾文言》给“大人”下的定义:“夫大人者,于天地合其德,与日月合其明,与四时合其序,与鬼神合其吉凶。先天而天弗违,后天而奉天时。”在这里,人与天,与地,皆相与“合”了,概因三者具有统一的本原、属性、结构和规律,中国哲学谓之“气”,这是末首《守气》吟咏的对象。
言及人与宇宙自然的关系,汉民族表达为“天(时)”“地(利)”“人(和)”,西方如海德格尔,则曰“天、地、神、人”,较之中国,多了一个“神”的维度。缺乏宗教意识与彼岸情怀的汉民族,文化中并不缺少神秘性元素,“不食不息,/无影无踪;/说在即在,/说去即去”,虚无缥缈的“气”,它既非精神性的存在,也非物质性的存在,而是一种原初的生命力,是生育天地、运行日月、长养万物的本源,被中国哲学赋予了本体论意义。“气聚而得形成制,/气散而失形败制。/凡生命无生命莫不如此!”
不同于西方文化中人类始祖为了能重返伊甸园而走向外部世界,去冒险,去开拓,即取“攻”势,中国人对包括构成自我生命的“气”,则取“守”势(孟子曰“养”,同样是内向的,守势的)。何以然?乃是因为“气有定数,/祷之不长,/咒之不折”。何谓“守气”?“不妄为,/不饕餮,/平平常常”是也。这看似“退守”,却因其得以“世代相袭”,实际上即是“进守”。“进守”是诗人野牛的一个原创性概念,词语表面上的矛盾与悖反,含蕴的却是数千年以来王朝的兴替,家族的兴衰,个体的荣辱换来的经验与教训,刀光剑影与舞榭歌台,舳舻千里与灰飞烟灭,飞黄腾达与穷愁潦倒,诸般世相,在中国哲学看来,皆是“气”之流转不拘,在诗人野牛眼里,皆是“退守”与“进守”处理的得当与失当,这即是老子所言“天长地久。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,以其不自生,故能长生”的意思,这是中国人的大智慧。
即便是从外在的文本呈现来看,也很容易把握野牛诗的区分度,即多用短句,其文字的简约程度,在当代诗人中并不多见。而较之长句,短句对每一个词语,乃至于每一个汉字的斟酌取舍自然更为严格,臻于极致之时,便是如旧体诗词那样,很难容得下虚词的存在了,窃以为这对当下热热闹闹的诗歌写作,尤其是网络诗歌的写作中,注水现象的普遍性,有很大的引领与纠偏作用。
按常理说,文字的长短与携带的信息量是正相关关系,但是只要细读细品《汉土广深》,便会感受到它的丰富与驳杂,其蕴含的巨大信息量,倘若铺展开来,是若干美学的、哲学的,甚至历史的高头讲章的内容。一般而言,这些内容入诗是颇有难度的,在日益世俗化的当下今天,更是为众多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题材,内容的避大而趋小,甚而至于将汉语词汇划分为“大词”和“小词”,是今日诗坛的常态。《汉土广深》显然属于逆势而上者,它不能简单归入宏大叙事之列,尽管不乏“宏大”的架构;更不能简单地理解为“颂歌”,尽管也包含有“歌颂”的成分。之所以如此,乃是因为诗人的哲思,是诗人的“诗思”,而非理论家概念的逻辑推演,具体而言,就是采取隐喻的方式来表情达意。所谓隐喻,本是传统修辞学中一个常用的修辞格,最早的研究可以追溯到亚里士多德,后续的研究者仍至今不衰。“替代理论(substitution Theory)”通常是它在诗歌中的一般性应用,即用一个异质而同构的词语,替代一个按照常理常规应该出现的词语,其效果在于因“替代”的反常性而生出的陌生感和新奇感,换言之,这一修辞格通常都是运用在“遣词造句”的局部层面上。但是《汉土广深》不同了,它的着眼点不在一枝一叶,它不是一词一句的新颖“替代”,而是建立在整首诗的精心营构上,当诗人野牛寻找到一个“好男儿”,作为“汉土(汉人)”的对应物时,具体便置换了抽象,空灵便承载起厚重,简约便托举起丰富,一句话,格式化的泛泛抒情消退了,独特的诗情画意显现了,人们在经验世界模式中无法充分还原的内容,因寻找到一种隐喻性手段而得以表达,而这,正是诗之为诗的奥妙。武汉市雄楚大道阳光在线小区31-3-201